踏上今日美國領土的第一個非洲裔的魔幻寫實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3年10月29日 星期二 | Published in


  日前在書上讀到了第一位踏足今日美國南方的非洲裔的記述,讀來讓人興味盎然。根據維基所提供的史料,此人生於1500年,於1539遭遇美國南部祖尼族(Zuni)印第安人時遇害,因為他向對方送上一支在祖尼族眼中象徵開戰的紅羽毛,亦有一說是因為他要求祖尼族奉獻女人及寶石。更有傳說他其實不過是佯裝遇害,以擺脫奴隸身份爭得自由身。不過此書中提到了一個極為有趣的版本,讓人體認魔幻寫實的誕生,對當地的歷史與風土而言可能是多麼自然。

艾斯特班圖
出處:http://media.visitflorida.org/en-us/viva/articles/2013/florida-heritage-spanish.html


(以下為原文摘錄:)


  非洲人離散的典型例子是一名在摩洛哥阿澤摩爾(Azemmour)長大、說著阿拉伯語的穆斯林/基督徒,名叫艾斯特班。但他的名字有各種不同的叫法:Esteban、Estevan、Estevanico或Estebanico de Dorantes。十六世紀,數萬摩洛哥人在內戰與乾旱的逼迫下,鋌而走險逃往伊比利半島。為了活命,他們不得不接受奴役與改信基督教。其中有許多人來自阿澤摩爾。艾斯特班年幼時,葡萄牙利用這個地區的不穩定佔領了該城。他可能是在里斯本被一名西班牙小貴族買下,這名貴族名叫多蘭特斯.卡蘭查(Andrés Dorantes de Carranza)。多蘭特斯希望自己能像科爾特斯一樣立下征服的功勳,於是他帶著艾斯特班加入潘菲洛.納爾瓦埃斯(Pánfilo de Narváez)的海外探險隊,納爾瓦埃斯是一名富有而充滿企圖心的卡斯提爾人,他具有領袖的各項特質,獨缺健全的判斷力與好運。
  一五二八年四月十四日,四百多人(我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非洲人)在納爾瓦埃斯的率領下登陸佛羅里達南部。當他們沿著佛羅里達海灣尋找黃金時,不幸遭遇一連串的災難。納爾瓦埃斯在海上失蹤,剩下的人擇受到印第安人、疾病與饑荒的侵襲。大約一年之後,倖存者建造了一艘破船,打算搭這艘船逃往西班牙島。他們在德克薩斯外海擱淺,失去了補給品。原本的四百人,此時只剩下十四人。不久,倖存者減少到四人,艾斯特班是其中之一,他的主人多蘭斯特也還活著。
  這四個人艱苦地往西朝墨西哥前進,一路上遭遇了各種艱難險阻。他們以蜘蛛、螞蟻蛋與刺梨為實,最後終於失去所有的財物。淪落到全身赤裸的慘狀。他們遭到奴役、折磨與羞辱。他們經過了無數的印第安部落,在過程中,他們逐漸被當成靈魂的治療者。原住民似乎認為,這幾個赤裸且滿臉鬍子的異邦人能夠穿越重重艱險,證明他們身上一定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或許印第安人是對的,因為艾斯特班與西班牙人開始藉由詠唱聖歌與做出十字架的手勢來醫治疾病。其中一名西班牙人曾經讓人起死回生,但這或許只是傳聞。他們手臂上戴著貝殼,腿上綁著羽毛,隨身帶著燧石刀子。這群流浪的治療者開始出現追隨者,人數多達一百餘人。心懷感激的病人贈送禮物給他們:豐盛的食物、寶石、六百個乾鹿心。
  艾斯特班成了斥候、大使,在接觸一個又一個新文化時他是名義上的領袖。艾斯特班一行人往西南方走了數千英里,沿著加利福尼亞灣前進,而後進入墨西哥中部山區。某種程度上,艾斯特班成了這個團體的領袖。每當遇見新的部落,他就咯咯搖起他的薩滿葫蘆,解釋他們是誰。這些西班牙人的性命全操控在他手裡。
  從他們出發開始,過了八年。這四名納爾瓦埃斯探險隊倖存者終於抵達墨西哥城。三名西班牙人受到盛情款待與嘉勉,但艾斯特班卻再度淪為奴隸並且遭到販賣。他的新主人是新西班牙總督安東尼歐.門多薩(Antonio de Mendoza)。門多薩不久就指派艾斯特班擔任北方探勘的隊伍嚮導,於是艾斯特班再度上路。這支隊伍的任務其實是要搜尋黃金七城。據說西元八世紀時,葡萄牙教士為了躲避穆斯林的入侵而建立了這些城市。數十年來,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不斷尋找這些城市——七城成了伊比利半島版本的大腳或雪人。為什麼人們總是想像這些城市喂魚美國西南部,關於這點,似乎一直未能找到解釋。無論如何,納爾瓦埃斯探險隊倖存者的故事重新燃起了探險的熱情,而門多薩也因此受到感染。
  門多薩派出的探險隊由馬可斯.尼薩(Marcos de Niza)帶領,尼薩是一名充滿熱情的方濟會傳教士。門多薩要求艾斯特班必須遵守尼薩的命令,然而艾斯特班似乎不打算這麼做。探險隊往北走,途中遇見了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仍記得艾斯特班。於是艾斯特班脫掉西班牙服裝,戴上響鈴、羽毛與綠松石,像靈媒一樣搖動著能發出聲響的東西。他再度吸引了數百人跟隨他。尼薩要求他停止進行儀式治療,也要他拒絕接受病人捐贈的酒與女人,但艾斯特班依然我行我素,不理會他的命令。
渡過格蘭德河之後,艾斯特班與追隨者走在隊伍前頭,據說這是傳教士做的決定。不久,兩批人馬間隔了數英里。艾斯特班來到一處歐洲人從未抵達過的區域。尼薩有幾天的時間一直未能收到艾斯特班的音訊,但之後發現受傷流血的艾斯特班隨從。他們向尼薩回報,先頭隊伍走到亞利桑那與新墨西哥交界的山區,突然看見霍伊庫(Hawikuh)的蘇尼(Zuni)城鎮,這座城鎮幾乎都是兩層到三層樓的砂岩住宅,從遠處看來宛如山坡上的白色階梯。當地統治者拒絕讓他們進城,把艾斯特班一行人圍困在城外一處大木屋裡,不給他們糧食與水。第二天,艾斯特班想逃離霍伊庫,卻因此遭到殺害,與他同行的人也都丟了性命。
  蘇尼人講的故事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或者應該說,他們講了「許多版本的故事」。我聽到的其中一個版本是,艾斯特班並未被拒於門外,反而受歡迎地進到霍伊庫。當地人早已聽說他的事蹟,以及他的非凡旅程。他們希望艾斯特班留在當地,至少在故事中,他們表現出極為渴望的樣子。他們從未見過像艾斯特班這樣的人,他的皮膚、頭髮與外表對他們來說充滿了不可思議,他們相信他的靈魂蘊含了廣大的知識,他們絕不願失去這麼寶貴的人物。
為了不讓艾斯特班離開,他們砍下他的小腿,讓他只能躺著。當地人因此能沐浴在他的超自然力量下。根據故事的說法,艾斯特班就這樣活了好幾年,他受到當地人的尊敬,殘缺的身體一直受到細心的照顧,然而他終其一生只能躺著。

  艾斯特班最終的結局如何,說法不一,完全只能看民眾願意相信哪一種版本。他的真實命運恐怕永遠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我們只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到了最後,曾多次驚險過關的艾斯特班,最終還是墮入許多西班牙人都曾有過的妄想幻念。他以為自己瞭解他一手創造的狂熱世界,以為自己能控制它。然而他忘了,這些只是一場空。

——節錄自《1493  物種大交換丈量的世界史》(衛城出版)p394~397

艾斯特班圖
出處:
http://www.wlcsd.org/loonlake.cfm?subpage=1499981

關於『台派的盲點(2)----台灣人,幹你娘』之我見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2年3月29日 星期四 | Published in

偶然在網路上讀到這篇『台派的盲點(2)----台灣人,幹你娘』,在此略事陳述個人讀後觀感。
http://ichiku37.blogspot.jp/2012/03/2.html

關於士林王家自抗爭至強制拆除的始末,乃至對昏庸蠻橫的郝市政府、惟利是圖的建商的抨擊,網路上已有太多高人闡述,在此略過不表。個人是認為王家等二戶,當然與其他36戶的利益(這些住戶的利益剛好又與建商的利益息息相關)同樣值得維護。政府堅持拆除是依法行事,以及學者指責都更法不合情裡,也各有其立論基礎。這社會需要的 是反對說法之間的磨合,而這回卻在官商的粗糙行事與民眾激情抗爭中淪為政治問題,成了對執政者不滿的宣泄出口,到頭來各方皆輸。
瞧,連Freddy都在場,難道不是政治問題?當年扁市長拆除十四、十五號公園預 定地鬧出人命時,Freddy人在哪裡?
只希望大家能從這回的尖銳對立中記取教訓,將此視為一檢討惡法的契機,並在強硬拆除後給予王家從優賠償,以還侵其權一個公道。

然,對這篇文章的顛倒是非,可就有些話要說了。這裡反映的,正巧是名符其實的“台派的盲點”。長期以來台派對日本一廂情願的“理想鄉”想像,以及不知是出於刻意還是無知的歷史失憶,恰巧暴露出與作者想法類似者的激情有餘、理性不足。

自稱「台灣製造,日本仕上」的作者對其生長的島國人民怒吼幹你娘,當然是出於對扶不起的阿斗的善意興嘆,但對深植內心的自傲與對其他同胞的不屑也可見一斑,到頭來這還是擺脫不了作者極力撻伐的封建,也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士大夫觀念,彷彿全台灣人都是有待他教育的刁民。筆者也曾旅居日本多年,拿過終生合法居留權,赴美讀書時也娶過美國籍的前妻,學成後留在日本或美國為國爭光,當然不失為誘人選項。但到頭來也沒想過十八趴、或加入K黨當官什麼的便毅然回國,甚至因此痛失第一段婚姻,不外乎是出於對父母長輩想念與思鄉之情,雖然混得高不成低不就,也算是誠實繳稅並為這塊土地服務。說這封建也好,至少個人感覺是問心無愧。作者一竿子打翻一條船的偏激言論,個人是認為欠眾多抱持善意歸國的學子一個道歉。
雖不知是如何,但從作者的辱罵看來,他說的寫的或許不是下三濫的日語日文,不過對日本近代史的認識似乎是下三濫水平,對60年代初期起鬧了整整30年的成田鬥爭似乎一無所知。
建設成田機場的鬥爭,肇始於日本政府的應對粗糙,事前既疏於說明,又連替代用地都沒好好準備,就勒令戰後入駐當地畜牧耕作的農戶遷移。第一個開刀目標,就是被選為農場經營楷模的富里地區(這和師大夜市風波是不是有點神似?)。1966年7月20日,當地農民便組成受新左翼勢力支援的「三里塚芝山連合空港反對同盟」,展開了長期抗爭。當時適逢全共鬥時代,左派學生當然沒有缺席,紛紛起而響應聲援農民,連年與警方爆發多場激烈「戰役」,石頭、棍棒、火焰瓶紛紛出籠。幾年下來雙方各有傷亡,1971年的東峰十字路事件,甚至造成了三名警察死亡的悲劇。機場啓用後,還發生了塔台佔領事件,與連結成田機場的京成線電車縱火事件。整件事直到總理在1995年向反對同盟公開道歉才算落幕。2008年,安倍晉三時期的法務大臣千葉景子被爆出當年曾參與抗爭,以火焰瓶造成警方燒傷,遭日本右翼輿論(筆者認為就是主流輿論)抨擊得體無完膚,指其為「坐領162萬圓月薪的北韓同路人」云云。
雖然至今仍有少數「一坪地主」據地堅持、不願退讓,成田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國際機場已是不爭的事實。火焰瓶抗爭的激情早已成為風逝的過去,如今連義憤填膺的此文作者,對遭侵權的農戶也未表任何同情,似乎以為這種事,在日本這值得他奉獻一生的國家裡從未發生過。

「日本是個重視價值的地方,錢只是價值的其中一個」,一點也沒錯。但作者怎知對大多數日本人來說,錢就不是考量上佔比最高的價值?筆者80年代在日本唸高中時,適逢泡沫經濟時期,舉國房地產炒得居高不下,驅趕釘子戶的故事當然俯首皆是。當年日本政商是如何處理?不外乎是建設公司找一堆黑衣人鎮日在該戶人家門外恐嚇騷擾,或夜半於其門外大唱卡拉OK啥的。這可有比士林這場風波人道多少?
筆者也認為,認同作者這句話的,應該到也曾發生過抗爭,最後得以保全的「東京最後下町」下北澤瞧瞧當地的美麗風情,回來與咱們的士林兩相比較後,再告訴筆者什麼叫價值。

當然,並不是說日本當年釘子戶與蠻橫建商的對峙,以及成田機場預定地的抗爭,因日本有了亮麗的街景、與成田機場這風光的新門面而失去意義。這類運動豐富了日本的文化內涵,出於義憤的抗爭本來就是該容許的,相信早些年的樂生,以及這回的文林苑,都將在台灣追求正義的歷史上留下一筆痕跡。

筆者無意為士林王家事件的任何一方、或任何意見背書,純粹陳述對此文作者心態的觀感。總之,作者通篇的偏激風涼話,某種程度上也讓我佩服。唯一的意見,是在資本主義與政治機器的運作下,世上沒有一個角落是仁慈的。真正的人道樂土,還有待大家在自己的土地上開創。


附檔:1971年,成田鬥爭之「東峰十字路事件」的火焰瓶抗爭

以保守派觀點介紹美國文明——『美國製造』讀後感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1年12月6日 星期二 | Published in

「當我在台北的時候,我覺得比在歐洲更像在美國:理論上,不需要太多的同化過程,台灣是可以毫無困難地成為美國的一州。但是,法國永遠無法成為美國的一州。」
——本書作者.索爾孟

社會學家,尤其是歐洲的社會學家,大體上以左傾者居多。支持保守主義與資本主義,並積極以學術觀點為這種信仰說項的,基本上可能算是珍稀的異類。本書作者索爾孟,在法國可能就屬於這種異類。

來台出席新書發表會時,索爾孟曾有上述比對台灣/法國的評語。雖然想到台灣老一輩的大多連不用筷子吃的料理都排斥,但「美國化」的確有許多面相,端看列舉、檢證的為何,故這番發言也不盡然全錯,但畢竟有嚴重的譁眾取寵之嫌。雖然大不如昔的國力,使法國在戰後將全球文化統治權讓位予美國。但時至今日,法國文化畢竟仍保有廣受仰慕的優勢。是否成為美國,看的不單是被同化者自己的意願,同時也得看美國對這同化對象的接納度如何。身為文化貴族(至少在一般人刻板印象中)的法國人作此發言,實難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何不食肉糜之嫌。

索爾孟表示,這本書「希望以興高采烈的方式,將屬於美國的節奏介紹給大家」。閱畢後,個人是沒感覺到所謂的「興高采烈」,反而是激情的舉例、雄辯、與不時出現的驚歎號,讓人嗅出作者對(其身處的)歐洲學術界的左翼傾向心懷憤怒,以及試圖在這種圈子裡以自我區隔建立勢力範圍的野心。

書中竭盡所能地質疑歐洲學術界與當局的反美傾向、與美國自由派宣揚的價值,並在同時以條理分明的分析為保守派的作為辯護。不過,這種辯護倒是帶給讀者一種奇特的體驗,那就是其實拉遠點看,保守派其實可能比自由派“更自由”。而自由派所宣揚的人道主義價值,帶來的結果可能不比保守派的自由經濟掛帥來得仁慈,即使這種邏輯有時顯得有點詭辯。

例如,乍看之下主張美國精神至上保守派,其實可能比擁護文化多元主義的自由派更支持開放移民的政策:自由派可能為保障本土勞工就業機會而提倡關門閉戶,但保守派可能支持開放移民,理由是這能為美國企業提供其所需的廉價勞力。

再舉一例:美國在全球擴展軍事影響力,例如在亞洲的駐軍,可以協防保障這些國家的穩定和平,在推行民主價值的同時,也能使其努力發展經濟。在這種結構下造就的富裕東亞,即台日韓,可成為美國的理想市場與貿易夥伴,為美國經濟帶來正面效益。美國的確是個帝國主義政權,不過,是「自由民主的帝國主義」。

幾乎一切辯解的立論基礎,都是資本主義經濟的優越性。就連解釋美國福音教派在非基督教地區、甚至天主教/東正教國家的迅速傳播,作者提出的都是經濟性的解讀:改信美國式的基督教,多少能讓信徒感覺自己「離富庶、先進的美國近了一點」。

說得籠統些,索爾孟的觀點,是承認資本主義的過程或許「看似」殘酷,因為其中恆有獲利者與受害者(而對此體制的支持者與反對者,也恆能藉羅列獲利者與受害者來佐證自己的觀點),但最終的結果對多數人是好的,雖然得到的好處多與少,可能存在差距。

到頭來,對這論點是贊同還是反對,端看讀者個人對人生幸福的定義,是否與追求恆久成長、恆久利潤的價值觀符合。索爾孟對歐/美價值對立的解讀是:「歐洲是個充滿善意的大陸,而美洲則是衡量成效的大陸」。他無疑認為追求經濟上的成功可以為人帶來幸福,但卻拒絕承認體制與周遭的善意,同樣有辦法為人帶來幸福。

一如冷戰的瓦解暴露出社會主義經濟的嚴重缺陷,自由經濟「萬能說」也隨芝加哥學派在智利、在葉爾欽時代俄羅斯的失敗,以及2008年的金融風暴中不攻自破。但無論如何,世上依然存在著經濟自由但貧窮、以及計畫經濟但富裕的經濟體,孰優孰裂,絕非三言兩語可論斷。原來社會科學方面的信仰也如同宗教、政治,永遠說不出一個準頭。




索爾孟(Guy Sorman)——《美國製造——凝視美國文明》(Made In USA),允晨文化出版

『賽德克‧巴萊——太陽旗』觀後感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1年9月16日 星期五 | Published in

雖然就事論事,常讓自己被貼上「不愛台灣」的標籤,但個人相信許多事實終究無法靠操作表象逆轉,硬把黑的說成白的,既逃不過明眼人的法眼,也熬不過歷史的公斷,還不如大方承認失敗來得光明磊落。想想當年若所有美國人都認為自己國家在越南的所作所為是對的,而拒絕做任何逆向的質疑及省思,如今美國會少了多少寶貴的文化資產?


整整兩年的期待,當然希望換得一部無可挑剔的好片。可惜無論怎麼看,『賽德克‧巴萊——太陽旗』也稱不上是部好電影。雖然個人也不喜歡『海角七號』,至少認為那是個起承轉合結構工整的好故事。很遺憾的,雖然一改『海』那幼稚膚淺的演出風格(畢竟類型不同啦),但『賽』不僅繼承了魏德勝在『海』中那以今人之心度古的當下心態(present minded)老毛病,就連架構也流於鬆散,節奏亦流於混亂。堂堂兩個半小時的片長中有多幕拖泥帶水的內心戲,竟仍無法將角色性格、與賽族的價值觀解釋清楚。而許多理應「熱血煽情」的動作場面,卻因拖延過長而張力盡失。冗長且一再重複的配樂,更助長了此一問題的嚴重性。或許租DVD回家快轉看,或許至少較能激起一絲情緒的漣漪。若娛樂效果與藝術價值皆匱乏,試問編導意圖藉大資本、大篇幅傳達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訊息?


所謂當下心態的老毛病,指的是魏導似乎對日治時期的情境情有獨鍾,但考證上老是顯得用心不足。『海』中的日語對白說的是時下年輕人的日語,毫無戰前老日語的氣氛,當時年輕人之間的感情觀,也非宿命得有點讓人質疑。儘管這點曾有日本觀眾指摘。而『賽』片不僅日語問題依舊,就連1895年反抗日軍的台人,說的也是諸如「稍等一勒」或「尬伊拼啊」之類的現代台語。不禁教人懷念起侯孝賢片中某些某些不經意流露的細節,諸如『戲夢人生』中的戰前口號「台湾は新しい日本」,或『悲情城市』中的「快叫客家醫生來」,短短幾秒,也能讓觀眾在新鮮感中,見識到編劇者對還原歷史的熱情、與鑽研探究的底蘊。


業已有人詬病的道具考證姑且不論,劇中尚有不少歷史謬誤,在此稍事列舉:
(1) 1895年日軍據台的橋段中,有遇伏日軍以手榴彈抵抗賽德克人的情節。但手榴彈在當時的歐洲以外尚未普及,日軍直到1905年的日俄戰爭,才體認到手榴彈的重要,遲至1907方有制式化的「壺型手榴彈」,暴露出編導對當年較今原始的戰爭風貌考據不足。(相關資料可見:http://bbs.tiexue.net/post_2537410_1.html
(2) 劇中,道澤群的鐵木瓦力斯,於1895年日本據台前夕與莫那魯道結怨,當時雖是個十來歲的小毛頭,但兩人於1930年霧社事件前夕重逢,時隔35年,理應是個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劇中由馬志翔扮演的成年瓦力斯,卻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3) 婚禮上殺牛的橋段也令人匪夷所思:不分漢蕃,食牛在台應是戰後才開始普及的習俗。1930年當時,連平地大概也沒幾個人吃過牛,生蕃居地更是連飼養豬隻都有困難,何來牛隻?


精彩的橋段不是完全沒有,諸如莫那魯道率領賽族與其他部族交易卻慘遭背叛,傷亡慘重後倉皇遁逃,或乘小學運動會舉事出草時,連賽族小孩都拾起武器斬殺日人婦孺,都能讓觀眾震懾地體認到當年的蕃地仍是個殺無赦的世界,情勢和價值觀均與時下有極大出入。可惜除此之外,已無多少驚喜。


此外,全片特效雖顯陽春,但飄落日本探勘人員記事簿的櫻花、串場的小小虎頭蜂、停駐林稍的吉祥鳥,都可看出魏導的小小巧思。但這手段頻頻使用,恐怕只會淪為空泛的煽情。希望許多年後,日本軍官一刀斬斷台灣民主國國旗的畫面(十分不自然!),不要如『猛龍過江』中,李小龍與羅禮士待競技場中小貓「喵」了一聲立刻開打的畫面般淪為笑柄。


根據日本官方紀錄,整起事件中,相對於賽族戰死七百人、被俘五百人,日方僅損失士兵22名,警察6名,味方蕃21名。較之『賽』片第二部『彩虹橋』卻似乎給人賽族殲敵無數的印象。就這問題,個人毋寧相信日方說法,因所有戰死者(連非日人的味方蕃)均被留名祭祀於靖國神社,應無掩飾損失之可能。這牽涉到又一個問題:霧社事件究竟是重創強敵的英勇起義,還是敵我懸殊的大屠殺?前者是壯烈史詩,後者不過是無奈悲劇。悲劇自有悲劇的詮釋角度與呈現方式,硬是套上史詩的包裝,只怕是以大而不當的粗糙,扭曲了魏導滿腔熱血、亟欲重現的歷史。


順帶一提:日前五月天成員公開揶揄高中時看『愛情萬歲』,片尾的哭戲看得兩人面面相覷。自『海角七號』賣座以來,昔日被視為台灣之光的藝術片,頓時成了致使國片走上歧途的過街老鼠。其實,有誰下令過藝術片與娛樂片不能並存?別忘了當年仍有朱延平的電影,娛樂片不爭氣是娛樂片自己的事,以偏概全地譴責唱藝術高調的風氣敗壞國片,怎麼看都不過是推托之辭。

也許侯、楊、蔡等導演的片子,在國際上頂多只能是藝術片影院中的art house hit,但試想美國、印度以外的非主流國家電影,有幾部能造成全球轟動?加拿大的『帕斯尚爾戰役』、泰國的『烈血暹士』、或印度的『阿育王』,均號稱是當地電影工業耗資最鉅的史詩片,但在國際主流社會可有掀起多少波瀾?既然這目標無法企及,至少咱們上一代名導在國外贏得的掌聲,還證明了台灣能有足夠的文化高度。就這點上,個人得為他們說句公道話。


p.s. 一部不夠嚴謹的歷史片給人的驚喜,或許還不及一篇嚴肅的歷史論文。請試試以下這篇小琉球先民的探討,是否比『賽德克‧巴萊』的陳述更讓人感到新鮮?
http://ianthro.tw/p/104

真人卡通——『宇宙戰艦大和號』觀後感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1年1月15日 星期六 | Published in

即使有兒時『漫畫大王』每週三十頁的激情,與每晚六點電視上那30分鐘的感動,宇宙戰艦大和號似乎還是遭大多數台灣男兒遺忘。記得的,也不知道1977至2009年間還有四部動畫劇場版(台灣至今連盜版都找不到)。三十數年過去了,如今我仍要重申自己當年的初衷:聲稱自己喜歡無敵鐵金剛的,是只知道讀死書、當乖小孩的書呆子,就和年輕時明明流行的是Hall & Oates或Van Halen,卻聲稱自己熱愛Beatles和Eagles的“自稱搖滾樂迷“同樣不誠實又俗不可耐。喜歡宇宙戰艦的,才是真正愛思考的知性男子漢!


遺憾的是,,這回由木村拓哉主演的「真人卡通」,並不能滿足男子漢的期待。雖然特效(※後註)與設定上的改編有與時俱進的驚喜,但感覺製作團隊似乎在熱血地搞完設定後,就在出資的TBS與大牌明星經紀人以「市場」為名的種種施壓行徑下失去了幹勁。刻板的人物性格設計白白浪費了幾位資深老牌的演技,東拼西湊並節奏紊亂的劇情更是『珍珠港』級的宇宙大災難,與嶄新背景設定形成嚴重落差。為了回饋木村迷的刻板情戲悉數流於形式,肉麻有餘而情緒嚴重不足。滿腦子浸淫於軍國、西部、大航海的原作者松本零士如今已年逾古稀,衷心期盼沙豬的他看到片中自主現代女性版的森雪時,不要心臟病發作。


據說導演山崎貴是個熱心的『星際大爭霸(Battlestar Galactica,應是指近年的新版影集,而非70年代末的原版)』迷。本片於日本的片名『Space Battleship大和』,或許可以看出導演的企圖:在標榜特攻精神自殺美學的原作中,大量摻入美式理性科幻作品的要素,無奈兩者硬是如同油與水般難以揉合。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克林伊斯威特試圖在硫磺島的故事中呈現美/日兩種觀點,非得拍成兩部不可的原因。而美版『硫磺島的英雄們』極好,但日版『來自硫磺島的信』極差,似乎也充分展露了兩種精神在深度可塑性上的差異。將原作中為藍皮膚白人的加米拉斯星人改成符合近代科幻潮流的智慧共同體,是顯現了山崎導演對美式科幻精神的用功咀嚼,遺憾的是,其餘的表現都沒能跟上。或許一下搞美式頂撞上級的戲碼,一下又要來個日式同歸於盡的古代進,本身就是個精神錯亂的化身?


照這樣搞下去,說不定哪天日本會拍出「真人版鋼彈」。希望在那之前,日本電影人能克服這類融合上的難題,不要浪費了又一個好題材,而是拍出一部搬到歐美都站得住腳的優質好片。


雖然就觀賞娛樂片的角度而言,『宇宙戰艦大和號』還是能在兩個多小時裡爛中挑好。但若要看「真人卡通」,有優良原作小說為骨幹、又有富野由悠紀/庵野秀明背書,卻同樣遭國人遺忘的『魔女潛艦』實在要好上太多。畢竟是阿宅拍的,難逃特攻精神與角色性格上深度不足的宿命,但至少『魔女潛艦』結構完整,節奏一氣呵成,情緒上又充分滿足日本主流價值近年的需求。但至於台灣觀眾是否能理解這種價值並買這需求的帳,又是另一回事了。








註※ 山崎貴為特效片出身,所執導的作品中,最為國人熟知的當屬兩部『幸福三丁目』。大家或許不知,其實『幸福三丁目』也是攝影泰半在藍幕前進行的特效片。可惜『幸福三丁目』讓山崎貴獲得了人性導演的美譽,但兩部『幸』中饒富娛樂性的情感巧思,在『宇宙戰艦大和號』中卻絲毫不見痕跡。



蘇聯存在於地球上的最後一天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0年12月31日 星期五 | Published in

1991年12/31,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存在於地球上的最後一天。19年前的今早起床時,室友興奮地說從今天起,世上沒有蘇聯了!早幾年根本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當時雖然滿腦前一夜殘留的酒精與尼古丁,第一個念頭還是“Shit! 今後的世界就任由那些讀華爾街日報的傢伙擺佈了!”

 

前些年裡戈巴契夫的Perestroika, 還讓我寄望蘇聯的政經體質能有所改善,除了證明計畫經濟的確可行,還能在化解冷戰威脅後,以較不專制的體制與資本主義世界繼續分庭亢禮,領導全球受壓迫的 無產階級追求應有的尊嚴。但從89年東德瓦解到91年保守派(在蘇聯為左派...)的流產政變,為蘇聯敲了好幾響喪鐘,終於在1991-1992的跨年時 刻證實這病入膏肓的聯邦已無法存續。

 

蘇 聯絕稱不上是個理想國家。打一開始,布爾什維克奪權的方式就稱不上正當。後來的紅白內戰、二戰、再加上天然及人為飢饉,數度造成數以千萬計的人口損失。乘 沙皇政權瓦解獨立出去的邦國,事後又逐一討了回來。在阿富汗也幹了美國曾在越南幹過的勾當。托派抨擊史達林領導下的蘇聯出賣了革命,毛派又抨擊赫魯雪夫領 導下的蘇聯出賣了革命。在資本主義陣營眼中,它是個永遠的邪惡帝國,不斷在全球煽風點火,雖然煽風點火的齷齪事並不是蘇聯的專利。

 

不 過,它也曾是全球左派運動的燈塔。二戰後因禍得福的掌控了半個世界後,它在以太空科學為首的科技發展中展現了傲人成就,據說在冷戰高峰的80年代,人民的 年均所得還達到了最富庶的美國的一半(台灣至今仍是美國的三分之一弱吧)。最重要的,是它在與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世界的對抗中,代表了一種不向企業或資本 家妥協的價值。在這種價值裡,沒錢也能藉由其他方式的努力,獲得應有的尊嚴。

 

雖 然曾使原本貧窮的兩個大國在短期內養活大多數人口,並迅速達到原本腐敗政權下無法達成的工業化,但蘇聯的瓦解加上中國的走資,證明了上個世紀社會主義計畫 經濟的不可永續。如今依然相信正義價值的左派,只能在區域性工運、環保與反全球化運動中表明立場,建立社會主義世界的希望幾近永遠逸失。

 

總之,在19年後的今天,僅能追憶當年那席捲半個地球的濤濤紅潮,也追憶半個蘇聯曾代表的美好可能。

 

(精心剪輯的蘇聯國歌影片。立國之初以國際歌為國歌,二戰期間的1944年才改用這首旋律優美的、但帶有濃濃民族主義的新曲。不知當年那頭人民看電影,是否也得先起立?)


螞蟻vs人類,集權與多樣的比較之於自然/骨骼外露與內藏的比較之於心靈

Posted by : antithesis | 2010年10月18日 星期一 | Published in

集權體制……
人類之所以對螞蟻感興趣,乃是因為他們認為螞蟻成功塑造出一個集權政治。的確,從外表看,一個蟻窩裡大夥辛勤工作,服從命令,願意為他人犧牲,無一例外。而到目前為止,人類施行過的集權體制卻全部失敗
因此,人類想模仿社會性昆蟲(拿破崙的象徵,不正是一隻蜜蜂?)。
瀰漫在蟻窩中的全球資訊費洛蒙,就是今日的衛星電視。人類相信只要給大家最好的,完美的人類終究會出現。
這卻不適事物的真義。大自然,請達爾文先生別見怪,並非朝向適者生存獨大的方向演進(何況適者又是根據什麼標準評定的?)
大自然的活力源自它的多樣性。它必須有優良、劣等、瘋子、絕望、運動健將、體弱多病、駝子、兔唇、樂天派、悲觀、聰明、混蛋、自私、慷慨、瘦小、高大、黑人、黃種人、印地安人、白人……等等。還要有各類宗教、學說、狂熱迷信、真知灼見……真正的危險,是其中一種被另一種滅絕。
我們看到人類培育出的玉米田,培育出品種最好、果實累累的玉米穗(而且只要少量的水,又抗寒凍,玉米粒顆顆飽滿結實。)。但一碰上任何疾病便悉數死亡殆盡。相反地,野生玉米田裡長著好幾種特質各異的品種,各有弱點,各有缺陷,但往往能找出抵禦傳染病的方法。
大自然憎恨一統,偏愛多樣,也許正是它聰明之處。


骨骼……
骨骼是藏在體內比較好,還是包在體外外比較好?
如果骨骼包在體外,等於形成一道防護甲。肌肉不會受到外界的危害,但也因此變得軟弱無力,幾乎變成流體狀態。所以萬一有尖刺刺穿盔甲般的骨架,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假設骨骼是體內細長堅硬的條狀支架構造,彈性肌肉因此暴露在任何可能的傷害之下,受傷是常有且司空見慣的事。也正因如此,這項明顯的弱點將促使肌肉結實、纖維強韌,肌肉因而進化。
我見過有些人憑藉著聰明盔甲的精神防禦,打造出抵制不安焦躁的人格特質,這些人看似比一般人堅強。他們常掛在嘴邊的老是「我不在乎」,而且對所有一切皆以嘲諷的態度面對,但是萬一某種焦慮不安超越他們的防線時,傷害是可怕的。
我也見過某些人,往往因為小小的摩擦不安而憂心忡忡,但是他們的精神狀態不是完全封閉的,他們保持一顆敏銳的心,從傷害中學習教訓。


柏納.韋伯——《螞蟻》(Bernard Werber, Les Fourmis),小知堂文化出版